本
文
摘
要
首先，这首歌确实不能说小众，也绝对不能说知道的人少。 讨论港乐时，一定要注意，把听众分为两种：听港乐的和不听港乐的。由于广东话天然的隔阂，有相当一部分人(甚至大部分人)很喜欢音乐，但真的可能一首粤语歌都没听过，可能题主说的知道的人不多，是连这部分人也算进去了。 如果不讨论这部分人，我想，这个问题就没有必要了。但凡听过哪怕10首粤语歌的人，就一定会听过这首。1997年杨千嬅凭借这首歌走红，迄今为止，我个人看来，她的歌仍然没有一首能够超越《再见二丁目》。快二十年了，你进杨千嬅微博，首页上还是挂着这首歌。没办法，实在太经典了。 这是一首教科书式的作词，林夕的徒弟林若宁将这种情景交融的作词方式称作“出外景”，并对其推崇备至，几乎所有林若宁的词，都在刻意照着这个模式写——当然，他最大的问题也从这里产生。他对“出外景”有种过分的执念，将这种情景交融的写作方式几乎用到了所有的词作中，很多词作甚至有种为了写景而写景的感觉，刻意成分明显了，既限制了自己的风格，又显得做作，反而失去了淳朴的感情表达。这又是个新的问题，在此按下不多表。 我一直认为，对一首歌的好坏起决定作用的是曲子的旋律，填词和歌手的风格只是锦上添花的辅助作用。 而这首歌正好相反，起决定作用的，我认为是填词和歌手的表达，其中我甚至认为杨千嬅的表现比林夕的作词更有影响。千嬅的唱功不是最牛的，气息也是短板，然而，她最牛的地方就在于感情的拿捏，这首歌真是最具代表性的一首歌。又跑题了，再次按下不表。 当然，此处既然是教科书式的作词，那我们就按照教科书式的分析方法来看好了。 一、
成如容易却艰辛：韵律 单单从韵律方面考虑，这首词堪称完美。 在写韵之前，我想先给大家普及一个普通话里已经没有的声调——入声。入声是古汉语的四声之一，由三种不同的赛音韵尾[-p̚],[-t̚],[-k̚]构成，读音短促，一发即收。入声是平仄中的三个仄调之一。由于入声短促无拖音的特点，在句子中往往是划分节奏的标志。拿古诗来说，从小说普通话长大的我们，可能对于韵律唯一的体会就是押韵，很少会注意诗句中间由于入声造成的节奏感。（我母语不是广东话，但很幸运我的家乡方言中仍保留着入声）。 满街脚goek步，突dat然静了liu 满天柏paak树，突dat然没mut有动摇jiu 我相信林夕不是刻意而为之，但有时候这种不自觉为之的韵律与节奏的美感，更加自然。 林夕是个会玩文字的人，会玩的标志之一就是，他喜欢并且擅长入声韵，而且用得自然而然，仿佛丝毫不刻意，正可谓随心所欲不逾矩。这个一般人还真学不来，粤语词人敢这么玩的，我还真没见过第二个。 原来过得很快乐lok 只我一人未发faat觉gok 如能忘掉渴望mong 岁月长，衣裳薄bok 无论于什么角gok落lok 不假设你或会在旁pong 我也可畅游异国放心吃hek喝hot 可能每个人读古诗的时候都有过类似的体会，有些诗就是读起来很顺嘴，但你又说不上来哪里好。其实这就是韵律的作用。而副歌这几句，不仅韵律整齐，而且都是入声双韵啊，自然读起来朗朗上口，唱起来委婉动人了。 诗人词人都是孤独的，我时常在想，夜半微凉的时候，他们独自在窗前灯下沉吟着修改完善着作品的韵律时，偶尔抬头望月，那种感觉，就是“岁月长，衣裳薄”吧。 林夕，在我眼中，就是当世柳永。在别人的歌声里，唱着自己的故事。古时凡有井水处，即能歌柳词；如今谁的曲库中没有几首林夕。 二、
我知君处君知我：共鸣 如果逐句分析写作手法、意象表达和思想情感的话，高考阅卷老师都会被我感动哭的。 而理解这首歌，我只想说，你有没有等过人，等过一个让自己牵恋的人。 听到好像是他的声音，你有没有觉得喧闹的大街仿佛定格，人来人往都似云烟，仿佛天地之间，只有你和他。然而，他却没有来，一切只是自己的幻觉罢了。 这时的你是什么心情？只想要一罐热茶吧，而魂不守舍的你，能尝出什么滋味吗？ 唱片店内传来异国民谣 那种快乐突然被我需要 不亲切至少不似想你般奥妙 情和调随着怀缅变得萧条 你有没有独自一人旅行过。我曾独自走在鼓浪屿喧闹的人潮中，却越发孤寂失落；我曾踱步在悉尼歌剧院的台阶前，想起了那年曾经越好要一起来的人；我曾在闹市的上海，想拍张照片留念，却不知该找谁。 有人相伴一起旅行时，从来不会注意路边小店放着什么音乐，而只有自己一人时，面对着唱片店的橱窗，却能发呆站以整个下午。然后忽然之间就想到了一个人，忽然之间仿佛音调也改变了，闹市的人山人海，我却觉得萧瑟。 转街过巷就如滑过浪潮 听天说地仍然剩我心跳 关于你冥想不了可免都免掉 情和欲留待下个化身燃烧 原来过得很快乐，只我一人未发觉 如能忘掉渴望，岁月长，衣裳薄 岁月长，衣裳薄。一声喟叹，你又想起了谁？ 林夕喜欢玩弄文字，却从不玩弄语言。他总是用最平易的语言，直戳人心。一句“岁月长衣裳薄”，让几多人叹息。他用的意象，都是他亲眼见到的，都是让他感触的，也是我们可以触摸到的。语言越平实，感情就越真挚；反之，华丽的语言只会喧宾夺主，将读者的注意力集中到辞藻上面。 林若宁不如林夕会玩弄文字，便在玩弄语言上下功夫，这是他的又一问题（我还是很喜欢林若宁的，要不也不会一直拿他说事儿）。 我和老爷称“再见二丁目”这种手法叫“出外景”，要写景写得实在并不困难，但要令一棵柏树都有感情就殊不轻松。 在我填词之初，老爷总爱批判我浪费篇幅写生，徒有山光水色为旅发局服务抢周梁饭碗，却叫歌者无从投入。 自此之后，我每次“出外景”都会借二丁目对照一下看自己是否合格。 ——林若宁批《林夕字传·再见二丁目》 知道林若宁的毛病出在哪儿了吧？小本子上抄了三百条写好作文的模板和技巧，听了很多道理，就是写不好这首词。（我个人认为《樱花树下》是林若宁出外景最好的一首词了，但之后又开始走下坡路） 多年以后，终于明白二丁目是写快乐的玄奥，黄生却说是写自爱，距离何其远，明白一个人何其难。正如很多人问过我二丁目是哪条街的二丁目，知者自知。 ——林夕注《林夕字传·再见二丁目》 看到林夕自己对《再见二丁目》的评注，大家是什么感觉？ 什么？这首词写的是“快乐的玄奥”？ 什么？这首词写的是“自爱”？ 高考阅读理解分分钟打脸啊，原作者和作词对象的答案零分啊…… 我只是感叹林夕写的——距离何其远，明白一个人何其难。 想问你有没有爱上过一个彼此不了解的人。心心相印的幸运并不属于每个人。 关于林夕和黄耀明的传闻实在是太多太多，作为资深黄耀明粉丝我怎会没听说过？可我不愿写那些网上传抄无数手、已找不到原始出处（或者已经被演绎得不成样子）的故事，然后开始自己感动自己意淫。毕竟，现在明哥Facebook还会经常转载林夕的文章和他进行互动，毕竟他二人还经常一起上节目做访谈，毕竟，“民主斗士”明哥带着夕爷去年刚合作过一首我朝禁歌。 作为一个词人，夕爷算是值了—— 曾登天子堂，歌太平盛世之华章，《北京欢迎你》有中宣部做强大推手，成为夕爷最脍炙人口的歌（除了这首歌，夕爷还真没有一首歌是下至三岁上至九十三岁皆可传唱的歌）；曾居江湖处，讽圣谕助反党，估计现在还在中宣部黑名单上。 《林夕字传》中林夕和林若宁对每首歌的批注真的值得一读，很多我们旁人意淫很久、觉得密不可言的事情，林夕和林若宁都说得明明白白。 我就摘几句，大家各取所需地理解吧。 时维一九九三年，与黄耀明共事，是个重要的里程碑。也偿还了身在Raidas心在达明的心愿。最初替他写词，战战兢兢，揣摩着他的心意。由互相捉摸写到今天，仿如隔世。 ——林夕注《林夕字传·不夜情》 小明送过再见二丁目给我，我送下一站天国给他。 ——林夕注《林夕字传·下一站天国》 额，小明。 “出外景”系列之三，老爷苦心经营巧妙安排给自己的情歌三部曲现场版，满足他自己私人感情多于一切，旁人如我不便多加评论，大惑不解者请参阅《林夕字传1》“下一站天国”的注脚。 ——林若宁批《林夕字传·下一站天国》 既然林若宁让我们参阅，那我们就参阅参阅，林夕字传1里面“下一站天国”注脚写的是什么呢？ 个人私下对号入座，认定《再见二丁目》、《约定》和《下一站天国》是林夕给他自己的情歌三部曲，套用电影西游记至尊宝的说法：如果要给这段感情记录找个重点，明哥的《下一站天国》当然大路跑出。 “请勿回望，请勿回望”朗朗上口之际，还是按乃不住，临门家脚千嘱万咐“请勿善忘”， 那又何来“把悲伤看透”呢？自欺欺人，苦了自己，何必呢？ 巧合地明哥也曾公开演唱过林夕给自己的情歌三部曲。 ——林若宁批《林夕字传·下一站天国》 四、林氏一咏三叹 每个小时候爱抄歌词的人，多少都超过几首林夕的词。 不知大家是否跟我一样，抄歌词时会略过重复的副歌部分，几段相同的内容就只抄一遍。 一般的歌词都可以这样抄，但林夕的词却格外让人头疼。 原来过得很快乐，只我一人未发觉 如能忘掉渴望，岁月长，衣裳薄 无论于什么角落，不假设你或会在旁 我也可畅游异国，放心吃喝 原来我非不快乐，只我一人未发觉 如能忘掉渴望，岁月长，衣裳薄 无论于什么角落，不假设你或会在旁 我也可畅游异国，再找寄托 两段歌词，几字之差，却是一咏三叹，韵味无穷。 提到这个问题，我想用林夕的另一个名作来举例——《人来人往》。 闭起双眼你最挂念谁 眼睛张开身边竟是谁 感激车站里 尚有月台能让我们满足到落泪 拥不拥有也会记住谁 快不快乐留在身体里 何以你今天竟想找寻伴侣 闭起双眼我最挂念谁 眼睛张开身边竟是谁 感激车站里 尚有月台曾让我们满足到落泪 拥不拥有也会记住谁 快不快乐有天总过去 谁勉强娱乐过谁 爱若难以放进手里 何不将这双手放进心里 两段副歌，同样的几字之差，同样的咏叹。 林夕的词太平白，以至于经常让人忘了，他是如此擅于炼字。林夕的炼字，达到了写词的最高境界——浑然天成，让人都意识不到这是几经修改的作品。 记得一期林夕在《天天向上》，主持人让他现场改歌词，改写给王菲的《人间》。 风雨过后不一定有美好的天空 不是天晴就会有彩虹 所以你一脸无辜不代表你懵懂
风雨过后一定会有美好的天空 等到天晴就会有彩虹 所以说暂时失败不代表不成功 林夕说，几字之差，将王菲温馨地唱给女儿的歌，变成了一首最俗气的励志歌。 也许伟大与普通，就在于几字之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