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
文
摘
要
繁华的流转
因为姑爷和我奶都在南阳饭店工作的关系,我小时候时常在南阳饭店玩耍,脑海里就存留一些关于南阳饭店的零碎记忆。
时间是80年代末,90年代初,我4到6岁这几年。
那时我在家里没人引,我奶上班,就带着我去南阳饭店。
我记忆里的南阳饭店,是90年代初期,大概92年、93年的样子。
印象中的解放路,90年代初已经没有那么热闹,甚至显得冷清,街道两边的法国梧桐,把街道遮得很严实。
如今的解放路,铁匠铺子还在沿着路往南走,有许多铁匠铺子,到傍晚的时候,在街边树上架着个白炽灯泡,还在那里敲来敲去。
做三轮车,焊铁架子,吵吵闹闹,把解放路门面前堆得乱糟糟,更显破败。
可见,90年代,解放路门面已经基本衰落。如果没记错,那时候生意最红火的是新华路与人民路口的南阳商场。
另两处热闹的地点是工农路和梅溪路。
当时工农路周末人挤人,还有很多卖服装和卖布的店,我的不少童装,都是在那里买的。
梅溪路当然也是推着人走路。沿街还有不少蓝色小铁棚,裁缝坐在铁棚里,现场接活。
那时候买来的裤子,如果不合适,还需要拿到街边这些裁缝那里扦裤边。如果你拿过去布料,裁缝还管给你定制。
这两条街,基本上一到周末,热闹异常。
回忆点点滴滴
从解放路的衰落可知,90年中期南阳饭店,也走过了它最辉煌的年代。
我记忆里的南阳饭店,外墙看起来也灰突突的。显得很破旧。那种干粘石的外墙,年代久了,很难洗干净。饭店白天在正门口一侧摆起卖熟肉的摊子,我奶就是营业员之一。
老南阳饭店南边的商业局我奶讲,老南阳饭店有很多主顾,你坐在门口摊上,人家都要跟你拍两句,或打个招呼再走。
主顾买肉的时候,就得照顾,不然谁还来你南阳饭店吃饭?
但是饭店的肉多少斤多少两,要卖多少钱,都有数,那是公家的钱。
所以卖肉就有技巧,你主顾来了,往好的地方切,称打高,多给点。
但这差出来的斤两,就要从其他人的称上慢慢扣,一把称,打高打低,或给人家添点杂碎,慢慢把多给熟人的肉,几钱几钱给错回来。
南阳是熟人社会,你南阳饭店做生意,既不能让主顾觉得你饭店不会经营,也不能让新顾客觉得你缺斤短两,小小一把称,怎么打,里面都是门道。
可是我在想,这幸亏是遇上我奶个活套人,如果遇上个死劲的店员,丁是丁,卯是卯,这公家生意不就做不成了?
南阳饭店有个屋子,专门用来包饺子和面,里面摆着很大的圆形操作台,应该就是大名鼎鼎的“阎天喜饺子”的操作间。
店员和完面,十来个人围着大圆桌子包饺子,诸位伙计有说有笑,我那个时候就喜欢围着圆桌子转圈,这场景我印象很深。
我奶有时也过去帮忙包,她包饺子的手法很快,一手拿着一叠皮儿,一手挖陷儿,馅儿挖过去,那只手看都不看就包好了。
我奶在南阳饭店,练就了一手绝活:擀面杖一手能擀好几张饺子皮,还会边擀面皮,边包饺子。
熟练的店员应该都是如此,十几个人动作麻利,包完饺子往桌子中间一扔,动作连贯,一气呵成。
饭店里的趣事
饭店里面还有一个录像厅,供顾客餐饮之后的休息娱乐。我有时候调皮,我奶就对我说,去看录像去吧。
记得那时候《小龙人》热播,南阳饭店也在播,时间是1992年6月,可惜录像厅人一直不多。不像我和老表去的火车站录像厅,那时候场场爆满。
90年代末,我和老表有天晚上溜进去看热闹,里面放了一些香港片子,打打杀杀,还有 *** 段,我俩看得忍不住坏笑。
老毛子的经营之道
姑爷在南阳饭店里面当总经理,那时我也不知道他的职位。只知道是姑爷,经常家里人一起吃饭。我奶一见姑爷,就让我喊他“老毛子”,让我摸摸他脊梁光不光,摸摸他脑门光不光。
他总是笑呵呵地回应过去,我看他笑,觉得很好玩,以至于很长时间,见到姑爷,都喊他,老毛子,老毛子来了。我至今也不知道,这是开的哪门子玩笑。可能是姑爷年轻时个子高,长得浓眉大眼,像俄国人吧。
在姑爷的口述史里,他讲经营南阳饭店的门道:
“1986年,我被调到南阳饭店当经理,那时候南阳饭店已有两年亏损严重了。为啥亏损?管理不好,浪费得多,越亏损饭菜质量越不好,人们都不来吃,职工也没有积极性,所以越来越亏损。
我觉得管理没啥诀窍,关键得讲信誉抓管理,不抛洒不浪费不坑人家。
我主要抓质量抓服务态度抓卫生,工作上也以身作则,早上五点多营业,我不到五点就去了,开门前先看卫生咋样,有差距就赶紧收拾好;每个桌子上都挂意见簿,顾客可以评价。
我去的第二个月业务就上去了,营业额一年比一年高,店里成天坐得满当当的。
你只要踏踏实实做好菜、服务好、货真价实,人们自然会给你做宣传。
我记得南阳日报还专门报道过,标题是《质量信誉招揽天下客》;
1991年,河南省商管委、河南省消费者协会、河南日报社还授予南阳饭店为全省‘受消费者喜爱的最佳饭店’。”(此部分引自南阳日报社记者李萍的采访,详见《马聚元:老南阳饭店,一代人的味蕾记忆》)
偷鱼吃的店员
当我问起南阳饭店有啥新鲜事,我奶给我讲过一个掌勺的小厨偷吃鱼的故事。
有一天晚上她值班,小厨子很晚了喊我奶:“嬢啊,我这半夜饿里难受啊!”
我奶一听就知道他什么意思,就说:“那篓子里都是木卖完的鱼,还有不少,你自己想办法吧。有一点,自己干的事, *** 得擦净。白让明天落埋怨。”
小厨子机灵地乐呵:“必须哩,必须哩。”
他很熟练地把一条大鱼收拾得干干净净,垃圾处理掉。然后呢,把整条鱼放在大炒锅里炖,炖了大概个把钟头,一条大鱼熬成了一碗糊糊。这小厨子把汤一喝,什么都没留下。
我奶说,我还是第一次见有人这样吃鱼,真高明,吃鱼不吐骨头。
一件不幸的事
关于南阳饭店,我还听过一件不幸的事。至今唏嘘。(也可能车站路的南阳招待所,姑且记在这里)
店里面一位干活的年轻人,十七八岁吧,有一天晚上员工们一起排队打饭,他要往前挤,挤到前头,司勺的人对他开玩笑说:
“这是要吃丧门食(最后一顿饭)?你这年龄真小,加塞儿也轮不到你啊?”
这小伙子也笑嘻嘻地回:“我小,我先吃!”
他这样一说,大家也都没介意,就让他先打了饭。谁知道当天晚上,这个小伙子嫌冷,在宿舍屋子里烧了四个煤球火,早上同事来敲门时,他煤气中毒,早已经没了气儿。
那司勺的人后来对我奶说:“唉,都怪我,说那骚气话!”
寻找“长春路”的台湾来客
我奶90年代前后,还在新华路遇见过台湾回来探亲的南阳籍家属,开着小轿车,下车问路。那个时候路上基本没有小轿车,对方停下来问我奶,长春路往哪里走?
我奶是代庄的,不是南阳市的人,一时也不知道,就说,你等我问问,就拉来边上一个蹬三轮车的老头,老头扬扬脖子一指,那长春路就是现在的解放路啊!
我奶说:“这在南阳市待了这么久,才知道解放路原来叫长春路。”
我想,这位台湾归来的游子,一定在南阳饭店吃过饭。
走出南阳饭店,下海!
我奶在96年前后退休,在这之前,家里在白河南的纱厂(南阳棉纺织厂)那里开牛肉汤和小笼包子。
纱厂,我小时候一直以为是“沙厂”,因为过白河大桥的时候,桥东边当时有很多采沙船,在那里采沙,把白河桥东边挖得坑坑洼洼,有不少人就是因为这些采砂坑,洗澡淹死在白河。
我奶卖的这小笼包子和牛肉汤,也是从南阳饭店学到的手艺,应该就是老南阳说的松针包子。
不过那时不这样叫,就叫“小笼包儿”,一块钱7个。
这小笼包子的做法,结合了开封的灌汤包,据我奶回忆,当时南阳饭店还专门派人去开封考察,那时我奶也去了,路过郑州二七塔的时候,还在那里照过一张照片。
我奶这从南阳饭店发展出来小笼包子,皮薄馅儿多汁多,吃起来很香,我小时候没少吃。
我奶还教我,说包这小笼包子,手不能懒,一只的手指头托着面转圈,另一只手要提着手指尖儿捏包子,包出来包子才不塌,包子才松软好吃。
开饭店,不是容易活儿,起早贪黑。那时候和面也没有机器,记得我奶冬天三四点就得起来和面、提面。
大冬天,背后的衣服都能塌湿透。夏天包包子,汗珠子跟下雨一样,顺着脸和脖子往下流。
最难受的是剁葱,几捆子葱要剁碎,我奶在厨房剁馅儿,我从外面跑到厨房,都呛得直流眼泪。
家里包子馅儿的肉,是在文化宫街那边进的,包包子油要大,吃起来才香,我爷那时候带着我,整天去挑肉。家里的生意印象里还不错。
后来我奶年龄大了,开不动店,就在东关烟厂三库斜对面,支起个馅儿饼摊子卖馅儿饼。
羊肉的、豆沙的、麻辣豆腐的,在东关校场路卖了许多年,其中羊肉馅儿的馅儿饼,和当年的小笼包子味道一模一样。
当时做豆沙馅儿,需要熬大锅大锅的绿豆,那时候人实在,用的都是货真价实的绿豆做馅儿。
煮绿豆剩下的绿豆茶稠糊糊,也没地方处理,基本上都晚饭当茶喝,喝不完就倒掉,很心疼人。
那时南阳还没有见过一次性杯子,现在想想,如果做成冰饮,放上冰糖,应该销路不错,可惜那时候市场落后。
记得有一次中午,我在帮我奶看摊儿,锅里就剩一个馅儿饼,一位下中午班的烟厂妇女,看起来很疲惫,她跟我搞价,摸摸口袋,说我就剩四毛啊,卖我吧!
我不好意思,就给她了。
后来我奶知道了,笑着夸我说,不错,我孙孙会做生意了。不过一个馅儿饼利儿很薄,你看奶也很辛苦,你这样一让,这个馅儿饼就赔了。
我想想也是。都不容易。
四十年来转了一个圈
从我奶个人的经历来看,她从卖烧鸡,到开汤锅做小笼包子,再到做馅儿饼,最初的手艺都是来自南阳饭店。
五十年代公私合营,南阳饭店把当时散落在南阳城各个角落的名吃,如阎天喜饺子、玄妙观素菜、小笼包子(松针包)、馄饨、肉片汤等汇集在一起,把市里的名厨延请过来,让老百姓有了一个集中吃南阳名吃的地方,既卫生,又方便,是好事。
但是南阳饭店,作为老国营企业,渐渐在历史大潮中,失去了竞争力——
用我奶的话说,店里的师傅比较守传统,不习惯去逢迎市场,跟不上90年代打破豫菜体系的新做法、新口味,就逐渐失去了市场,失去了年轻一代的青睐。
时代变了,南阳饭店,也就注定要退出历史舞台。
像四十年前个体经营一样,老南阳饭店的这一批人,又像珍珠一样散落出去,重 *** 间。
在重回市场的过程中,这些老厨子和他们徒弟,对传统技艺做出了必要改良,适应了市场,从而留住了南阳味道,也保住了南阳人心中“南阳饭店”这块儿金字招牌
老南阳饭店的兴衰,也是一部微观经济史。